难忘的四十天——忆抗战胜利前后的战斗生活

　　刘志诚 摄于1949年12月8日

　　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前头。1945年，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战争，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日寇残酷的“扫荡”“蚕食”和“清乡”一次次被粉碎，新四军军部驻地——淮南路东根据地更加扩大，军部机关和直属部队在相对稳定的环境中，开展了整风、生产和大练兵运动，各项工作都取得了很大成绩，积累了丰富的经验，部队精神振奋，斗志昂扬，为执行大反攻的光荣任务，夺取抗日战争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军直群英盛会

　　为了检阅各条战线取得的成绩，总结经验，表彰先进，进一步推进各方面的工作，迎接抗日战争胜利的早日到来，军首长决定于1945年建军18周年纪念日，在军部驻地附近的张公铺(地处苏皖两省分界处，现属安徽省天长县)召开新四军军部机关暨直属部队英雄模范代表大会。我当时任新四军军直政治部组织科长，在政治部主任张凯同志领导下，负责代表大会的具体筹备工作。8月1日大会按期举行。“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孤军奋战罗霄山上，继承了先烈的殊勋，千百次抗争，风雪饥寒;千万里转战，穷山野营;获得丰富的斗争经验，锻炼艰苦的牺牲精神。为了社会幸福，为了民族生存，一贯坚持我们的斗争!八省健儿汇成一道抗日的铁流，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嘹亮的《新四军军歌》此起彼伏，大会主席台上摆满了奖状、锦旗和大红花，两侧红旗招展。参加大会的有各单位民主评选出来的英模共200多人，其中有学习模范、劳动英雄、神枪手、投弹能手、各行各业的先进工作者和先进单位代表，真是群英聚会，济济一堂。有意思的是几对已婚和未婚爱人，在党组织的关怀下，互相帮助，互相鼓励，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取得了优异的成绩，都被选为代表，一起参加这次盛会。如时任南京军区司令部顾问的金冶和他的爱人王帆都参加了代表大会，他们那时一个是军部参谋，一个是会计，真是志同道合，比翼双飞。像他们这样的对子，会上还有几个，更增添了大会的喜庆色彩。大会开幕后，首先由张云逸副军长讲话，他祝贺代表大会的召开，祝贺军直机关和部队几年来取得的巨大成绩，号召英模代表要在执行各项任务中起带头作用、骨干作用和桥梁作用。他勉励代表们要更加谦逊谨慎，防止骄傲自满。军直政治部主任张凯作了关于开展英模运动的报告。接着即分组讨论军首长的讲话和报告，代表们相互交流经验，传经送宝。会上奖励了一部分突出的英模代表和先进单位，整个大会充满了团结胜利的气氛。大会期间，传来了日寇投降的特大喜讯，会场内外群情激奋，立即沸腾起来，大家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不少同志还情不自禁地扭起秧歌舞来。此时此刻，人人欢欣鼓舞，个个心花怒放。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这是八年来全国人民流血流汗战斗的成果啊，怎不叫人热泪盈眶!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发布的举行全国规模大反攻的命令，当场宣布了。张云逸副军长最后作了向敌占区进军的动员报告。结果，检阅成绩、表彰先进的大会，转变成庆祝抗战胜利、实行大反攻的誓师大会。

　　刘志诚抗战期间日记片段(1944年11月22日至1945年7月16日)

　　刘志诚1943年夏在新四军政治部(驻淮南路东大王庄)

　　光复六合城

　　8月10日，军部特务团(警卫团)接到军首长命令，由团长朱国华、政委张闯初率领，立即向天长县城进军，实行反攻。我受军直政治部派遣，随部队出发帮助工作。一路上看到人民群众喜气洋洋，欢送出征战士，更鼓舞了指战员的战斗热情。部队开到天长城下，日寇龟缩城内，依靠多年经营的防御工事拒绝向我军投降。部队正在准备强攻时，收到军部电令：立即转移兵力到六合，与路东军分区所属的来六支队(当时来安、六合是一个县)配合一起，攻占六合县城，同时命令我代理特务团政治处主任。为什么我军已兵临天长城下，攻城在即，突然又改变决心，攻占六合?原来，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蒋介石，此时此刻却要抢夺和独占抗日战争胜利的果实了。他一方面要我们八路军、新四军“就原地驻防待命”，不许向敌人收缴枪械;另一方面从大后方把他的嫡系部队向敌后开进，接受日寇投降，收编伪军。

　　据情报得悉：在淮南，蒋派李本一到浦口，与日寇商妥，由国民党派部队占领六合，在我们淮南路东根据地里钉上了一个楔子，为挑动内战，搭一个跳板。所以，军首长决定暂不攻天长县城，集中兵力，由二师师长罗炳辉统一指挥军部特务团和来六支队，首先攻占六合县城，粉碎国民党反动派的阴谋。特务团的前身原是新四军苏北指挥部所属第三纵队第八团，1941年1月新四军在盐城重建军部时调为军部特务团，一直担负军部警卫工作。1942年又从一、二、三、四师各调来一个加强连充实建制，部队政治素质和军事素质比较过硬。连以上干部都有较长的职历，其中军事干部大多数是红军老战士，具有较丰富的战斗经验。战士除了一年前补充的四五百名苏北根据地参军的青年外，大多是入伍四五年以上的老兵。几年来他们一直坚持军政训练，可就是没有参加实战，一个个摩拳擦掌，不少同志不愿在后方工作，要求调到前方部队去杀敌，还有的为此闹情绪呢!这下子大反攻开始了，大家战斗热情可高涨啦。纷纷写请战书，决心书，要求承担最艰巨的战斗任务，在大反攻中为人民立功。8月18日下午，部队开到六合城北四五里一带村落集结，张闯初政委在排以上干部会上，进行战前政治动员，并介绍了红军时代攻占城市的经验。部队分头筹集梯子等登城器材，组织急救包扎所，积极做好战斗的各种准备工作。

　　据侦察，原驻六合城的日本鬼子已撤到南京去了，留下的是伪保安队、伪自卫队、伪警察队以及伪县政府，总共兵力约500多人。六合城防严密，高高的城墙上，架着层层铁丝网，城墙外面有三丈多宽的护城河，城门楼上密布着许多明碉暗堡。敌人妄图凭借这些坚固工事，作垂死挣扎。在我军递送劝降书后，仍拒绝投降，并不时打冷枪负隅顽抗。我团侦通连副连长在侦察敌城防工事时，被敌人的冷枪打中光荣牺牲了。根据敌情和地形战斗区分：军部特务团主攻西门和北门，来六支队攻占小北门和东门。特务团由二营从正面攻击北门，一、三营从侧翼攻占西门，得手后迅速插向南门，截敌后路，围歼敌人。19日夜晚攻城战斗开始了，特务团机炮连有四门八二迫击炮，因为炮弹很少，只在1941年陈毅军长亲自指挥的陈道口战斗中弹无虚发地用了两发。这次打六合城，我们舍不得使用。当时还没有推行炸药爆破，而手榴弹投掷却是我们的过硬本领，不少战士都可以投60米以上，投得又远又准，我们就用成排的手榴弹代替迫击炮。几个主攻连的投弹能手大显神威，他们隔着护城河集中手榴弹向城门楼上敌人防御工事里投掷，炸得敌人血肉横飞，伤亡惨重。突击队在步枪和轻重机枪猛烈火力的掩护下，越过护城河，架起长长的云梯，登上城墙，在一阵阵爆炸声、喊杀声中，歼灭了据守北门和西门城楼上的敌人。城门打开了，后续部队像潮水般地冲进城内。在英勇善战的指战员面前，敌人一条条街垒被冲垮，最后被我们包围在一个大院子里。三营教导员李文不失时机地率领部队开展了政治攻势。“缴枪不杀”“宽待俘虏”，在我军强大的军事打击面前，一阵阵的喊话声震动了敌人，天亮后，举着白旗投降，其中有伪县长、伪保安队正副队长等共400多人。8月20日，我团在兄弟部队配合下，以英勇果敢的战斗行动，攻占了六合县城，全歼守敌，取得了大反攻的第一个战斗的胜利。

　　生擒日本军官

　　我团首战六合，胜利结束的当天下午，军部来电，祝贺攻克六合县城的胜利，要我们把大部分俘虏和战利品移交给来六支队，一部分自留补充部队后，立即向仪征县城进军。夜晚，我代表团部到来六支队向支队长艾明山同志作了移交，并且留下了二营教导员赖水生带两个连队，加两挺重机枪，配合来六支队驻守六合县城，防备国民党反动派的进犯。21日晨，部队浩浩荡荡地沿着宁扬公路向仪征进发。次日黄昏至仪征县城西北约10里左右一带宿营，团部部署三营九连担任前卫，向仪征县城方向警戒。九连是团的主力连队之一，攻占六合时战斗任务完成得很好，这次宿营也把他们部署在第一线上。拂晓，警戒哨兵突然发现一大群约两百多穿着黄军装的部队向连队方向秘密运动，跑得很快，已经接近村落。哨兵意识到这是日本鬼子搞偷袭，随着一声枪响，一个鬼子兵应声倒下。九连连长李明清、指导员夏栋梁和全连同志被枪声惊醒，立即投入战斗。李连长是老红军，一向战斗勇敢，曾多次负伤，深受全连同志的爱戴。他沉着地指挥部队阻击敌人，亲自端起轻机枪向敌人扫射，不幸中弹牺牲。同志们听到连长英勇牺牲的消息，义愤填膺。指导员夏栋梁高呼：“同志们!向敌人反击，多杀敌人，为连长报仇!杀敌立功啊!”全连同志个个奋不顾身，勇猛地冲向敌人，和敌人展开了肉搏，敌人被杀伤20多人，挡不住我们九连战士的奋勇反击，拖着尸体和伤兵狼狈逃窜。战士们紧追不舍，经过摔跤搏斗，活捉了一个日军小队长。俘虏押到团政治处，全团没有一个懂日语的，无法进行审讯，只好暂押在团部特务连(警卫连)，向军政治部敌工部刘贯一部长发了一个电报。两天后，敌工部派来一位日本反战同盟的同志协助我们，经过连夜审讯，了解到这个日本小队长所属部队的情况和偷袭动机。他说：他们万万没想到，碰上了新四军的主力，遭到那么多的伤亡。审讯后对他没有捆绑，仍押往特务连，由一个班押送。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俘虏刚离开政治处审讯室不到几分钟，听到外面响起了“乒、乓、乒”连续的枪声，我想，不好，出事了!没多久，负责押解的班长来报告：“俘虏逃跑了。”我们部队继续在仪征城北、城西一带活动，侦察城内敌人部署和工事构筑情况，准备相机攻占仪征县城。过了三四天，驻地群众来部队报告：附近青纱帐里有一个人影晃来晃去，好像又想出来，又不敢出来。我们一下子联想起逃跑的日本小队长。于是立即派部队把玉米、高梁地包围起来进行搜索，结果很快就捉到了。不出所料，就是那个俘虏。原来他躲在青纱帐里心惊胆战，不敢出来，白天太阳暴晒，夜间露宿蚊咬，连续几天没有饭吃，没有水喝，苦熬难耐。这就是侵略者的可耻下场。对待这个日本小队长，我们还是按照我军的俘虏政策，给他吃饱饮足，消除他的恐惧心理。经过日本反战同盟的同志耐心教育，他愿意参加反战同盟的工作，由那位日本反战同盟的同志带回军政治部敌工部。

　　加强纪律性 革命无不胜

　　在进军的几天时间里，连续打了两次胜仗，部队的士气高昂，但在有些单位中出现了居功骄傲的情绪，在行军找向导、找民工搞运输中发生强迫命令，有两个干部打骂了群众。

　　一天，我们收到军部发来的急电，要全团立即开回军部驻地。当时正是“秋老虎“季节，天气很炎热，部队冒着高温赶回军部驻地附近。刚一停脚，张云逸副军长、赖传珠参谋长、华中局组织部长曾山同志就接见我团各个领导干部。赖参谋长态度十分严肃地说：你们部队骄傲了，有的人行军找向导，用民工强迫命令，打骂群众，违反了我军纪律，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地方上反映到军部，这说明你们部队政治思想工作薄弱，管理教育松懈作风稀拉。所以，军部决定要你们部队立即开回后方进行整顿。张云逸副军长接着说：你们部队攻占了六合县城，在仪征城郊又打败了日寇的偷袭，还活捉了日本小队长，打了两次胜仗，可不能骄傲啊!他看了看我们几个，接着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想想，如果没有党的正确领导，没有人民群众的支援，哪里会有这些胜利呢?所以，越是胜利了，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越要谦虚谨慎。我们八路军、新四军是人民的子弟兵，军队是鱼，群众是水，军民关系是鱼和水的关系，我们一时一刻也不能离开群众呀!要用我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认真教育部队，尤其是干部更要以身作则。曾山部长是地方的领导同志，他看到气氛有些紧张，就和蔼而又中肯地对我们说：现在日寇战败了，我军正在胜利进军，实行大反攻。敌占区的广大人民群众长期处在敌人的铁蹄之下，眼巴巴地等待我们去解救他们。所以，部队每到一地都要把做好群众工作作为重要任务之一。只有动员群众，组织群众，依靠群众，群众才会积极支援军队进军，支援新解放区的建设。我们要严格群众纪律，维护群众利益，遇事要耐心地宣传和商量。人民群众懂得了军队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群众的利益，他们就会自觉地、自愿地帮助军队完成各项任务。你们想想，是不是这样?现在地方上反映你们部队发生的问题，正是为了爱护你们。最后，赖参谋长说：这次你们进军作战，行动急促，思想准备不够，也是部队发生问题的原因之一。现在时间很紧迫，我军正在大反攻，许多地方等待我们部队去占领。给你们3天时间整顿部队，然后继续开到仪征前线作战。你们部队昨晚刚回到军部就有讲怪话的，说什么：上面动动嘴，就叫小兵跑断了腿!我看呢!思想涣散，纪律松弛，不只是跑断腿的问题，而是要打败仗，不知要死多少人，付多大的代价呢?所以，你们首先要把整顿部队的必要性、重要性讲清楚，端正态度，让大家自觉地进行这次整顿。三位首长严肃的批评和中肯的谈话，对我们触动很大，我们几个分别作了自我批评，表示遵照首长的指示，认真进行整顿，把部队的思想、纪律和作风搞好。我们回到部队后立即召开了干部大会，传达了军首长的指示，总结了这次行军作战的经验教训，对部队的不良倾向作了严肃的批评，我们几个团领导也作了自我批评，承担了责任。接着各营连普遍召开总结会，表扬奖励了战斗立功的单位和个人，批评和处分了极少数违反群众纪律的干部。经过3天紧张的整顿，全团上下思想统一了，认识提高了，纪律更加严明了。不少同志深有感慨地说：胜利了不能骄傲，不能忘记自己是人民群众的子弟兵!第四天，部队以崭新的面貌，迈着整齐的步伐重返前线。

　　在新解放区我们广泛开展群众工作，积极准备攻城战斗。9月6日新四军三师部队攻克了淮阴城，整个苏北地区联成了一片。中央电令新四军军部和华中局进驻淮阴城，同时令三师全部向东北进军。军部即电令特务团以急行军的速度赶赴淮阴，接替三师驻淮阴部队，担任城市警备任务。我们吸取了进军六合、仪征一带时部队在胜利中发生问题的经验教训，在北进途中，加强了政治思想工作，不间断地进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入城守则的教育。9月9日我们部队进入淮阴城，接替了三师的防务。我们及时了解和掌握城市的治安情况，部署警戒、巡逻，维持社会秩序，并广泛深入地开展群众工作。几天后，我们迎接新四军军部和华中局领导机关全部进入淮阴城。从“八一”群英盛会，到“九九”进驻淮阴，历时整整40天，这是不寻常的40天啊!这段经历是永远难忘的。

　　来源：《南京党史》